道生生卒事迹略考
内容摘要:竺道生是中国佛教史上影响很大的高僧,然而其生年及事迹中亦然有不少尚未确定之处,本文依据《释氏通鉴》等,认为道生生年为东晋永和十一年(355),并进行了论证,对道生到庐山、长安及南归的时间等也提出了新的观点。
关键词:竺道生 生年 事迹 庐山 佛教。
作 者:哲学博士,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北京师范大学重点学科中国哲学专业佛道方向学术带头人。
竺道生为晋宋名僧,然其生年及事迹尚有不少未有定论者,今依诸史传,略加考索。
道生生年,在《竺道生诔》、《出三藏记集》、《高僧传》等早期史料中均未提及,只有后世的《释氏通鉴》有记载。
据《释氏通鉴》卷四:
竺道生,还都止青园寺。宋文帝深加钦重,因幸大庄严寺,设大会,帝亲同众,御于地筵。下食良久,众疑日昃。帝曰:“日始午耳。”生即曰:“白日丽天,天言始中,何得非中?”举钵便食,一众从之。帝大悦,诏留生都下。一时巨公王弘、范泰、颜延之,并挹敬风猷,从之问道。至甲戌十一年十一月,于庐山精舍,升于法座。神色开明,德音俊发,论议数番,穷理尽妙。观听之众,莫不悟悦。必见麈尾纷然而坠,端坐正容,隐几而化。寿八十。生有疏论,世皆宝焉(本传)[1]
从此段内容和文字上来看,与《高僧传》本传很接近,故其自言出自于彼非为虚言,然僧传中并无“寿八十”一说,不知出处究竟是什么。依此说,则道生生于东晋永和十一年(355),卒于刘宋元嘉十一年(434)。
先不论其出处,且看此说是否能够成立。
汤用彤先生指出:
竺道生不知寿若干岁,及生于何年。按南京瓦官寺立于兴宁年中,(公元363至365年。《僧传》《法汰》及《慧力传》。)竺法汰于兴宁三年随道安达襄阳,后经荆州东下至京都,居瓦官寺。简文帝敬重之,请讲《放光经》。简文帝在位仅二年。(公元371至372年)其时瓦官寺创立未久。及汰居之,乃拓房宇,修立众业。(《高僧传·法汰传》)是汰之来都,在兴宁年后,简文帝之世也。(但《世说·赏誉篇》赞法汰因王领军之供养,而名遂重。查王洽卒于升平二年,(公元358年)其时法汰尚未共道安南来。《世说》所载,应为另一王氏子弟。)汰后卒于南京,在太元十二年。自兴宁末至此,共二十三年。竺道生出家即在此二十三年间。据《高僧传》,简文帝请法汰讲《般若》时,黑白观听,士庶成群,三吴负帙至者数千。道生之出家,或在此时。(公元371至372年)又其后若干年,而道生年十五。(如假定在公元375年,而道生死于公元434年,则道生寿六十岁。)[2]
依照汤先生之假说,则道生生于升平五年(361),十五岁时为宁康三年(375),寿七十四。汤先生实无道生生于宁康三年之意,否则就不可能说他在简文帝时出家,其寿六十之说,当为整理者之误。但其说有自相矛盾之处,一方面说“汰之来都,在兴宁年后,简文帝之世也”,下文又说“汰后卒于南京,在太元十二年。自兴宁末至此,共二十三年”。道安是于兴宁三年(365)在新野与法汰(320-387)、法和等分别的,法汰并未随道安到襄阳,而是准备沿江东下,前往扬州,但他因疾停阳口,受到时镇荆州的大司马桓温的礼遇。法汰在荆州停留多久不得而知,但时间也不会太短,因为其间道安又专门派慧远前来探视,法汰还命弟子昙一等折服持心无义的道恒,慧远也参与了这场论战。
法汰在兴宁三年(365)到达京城的可能性不大,最早也在次年,但可以肯定在简文帝咸安元年(371)前。据《晋书》卷八,太和四年(369)四月,大司马桓温率众北伐慕容暐,法汰应在此前离开荆州,到达京城。
据慧琳《诔》等,道生投法汰时在“志学”即十五岁之前,假如法汰到京之时道生便去礼拜,如此基本上可以判定其生年最早在永和九年(353)至升平二年(358)间。如果他在法汰末年才去拜师,则生年当在宁康二年(374)后,太元十二年(387)前,当然他在见法汰时至少也得十岁以上,不然不会有披读经文、一览成诵的能力,由此也可以判定他生于太元三年(378)前。如此道生的寿命当在五十七岁至八十二岁间。
那么究竟其生年在上区间还是下区间呢?据《诔》,“中年游学,广搜异闻;自杨徂秦,登庐蹑霍。罗什大乘之趣,提婆小道之要,咸畅斯旨,究举其奥。”又据《出三藏记集》,“隆安中移入庐山精舍,幽栖七年,以求其志。”如此道生于隆安中(397-401)开始游学,先到庐山,后到长安。假如道生生于下一个区间,则隆安中他尚不到三十岁,算不上中年。(道生与慧睿(355-439)、慧严(363-443)、慧观(约374-444)等同赴长安,同学交好,年龄相差不应太大。)
以道生在当时的地位和影响,他生于下一个区间的可能性很小,而应生于上一个区间。据《慧观传》:“时人称之曰:通情则生、融上首,精难则观、肇第一。”实则将道生与罗什门下最厉害的道融相提并论,据《高僧传》卷六《晋彭城郡释道融传》,道融末年卒于彭城,终于晋世,寿七十四,则其最晚卒于元熙二年(420),生年当在永和三年(347)前,其还彭城应在义熙十三年(417)刘裕破长安之后,故其生年当在建元二年(344)后。道生与道融相匹敌,其年龄也不应相差太大。《高僧传》卷三译经总论谓“时有生、融、影、叡、严、观、恒、肇,皆领悟言前,词润珠玉,执笔承旨,任在伊人”[3],将道生排在第一位,恐怕不单是由于道生的悟性。《高僧传》卷八义解论谓“融、恒、影、肇德重关中,生、叡、畅(玄畅)、远(僧远)领宗建业”[4],亦将道生列在“领宗建业”的第一位,置于慧睿(355-439)之前,其年龄也不应太小。
据吉藏《中观论疏》卷一:
门徒三千,入室唯八,睿为首领。文云:老则融睿,少则生肇。什叹曰:“传吾业者,寄在道融、昙影、僧睿乎。!”[5]
罗什门下有四圣、八杰、十哲等说,四圣又称四子,即融、叡、生、肇,八杰即生、融、影、叡、严、观、恒、肇,十哲则加上僧䂮、道标。其中当然以四圣最为重要,所谓“老则融睿,少则生肇”,表明道生比道融和僧叡(354-420)[6]年轻。如此道生生年应在永和十年(354)之后。
依上所述,道生生于永和十一年(355)是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况的,不知是否出自《名僧传》,然不论其出处何在,是经得住推敲的。
如此道生在太和三年(368)以前拜见法汰,法汰到京最晚始自此年。由于道生为千年一遇的天才,因此学得很快,在太和四年(369)十五岁时便开始升座说法了。待其冠岁受具之后,名声更大,王公贵族,闻风造席;求道之士,千里命驾,道生从容应对,挥洒自如。
在法汰太元十二年(387)入灭之前,道生应当一直追随乃师在瓦官寺住止。太元之末,慧持(337-412)送其姑比丘尼道仪入都观化,住东安寺,于是道生又遇到了第二个良师益友。
据《比丘尼传》卷一《何后寺道仪尼传十三》:
道仪,本姓贾。雁门娄烦人,慧远之姑。出适同郡解直,直为寻阳令,亡,仪年二十二,弃舍俗累,披着法衣,聪明敏哲,博闻强记。诵《法华经》,讲《维摩》、《小品》,精义妙理,因心独悟,戒行高峻,神气清邈。闻中畿经律渐备,讲集相续,晋泰元末,乃至京师,住何后寺。端心律藏,妙究精微,身执卑恭,在幽不惰。衣裳麁弊,自执杖钵,清散无矫,道俗高之。年七十八,遇疾已笃,执心弥励,诵念无殆。弟子请曰:“愿加消息,冀蒙胜损。”答曰:“非所宜言。”言绝而卒。[7]
又据《高僧传》卷六《慧持传》:
持有姑为尼,名道仪,住在江夏。仪闻京师盛于佛法,欲下观化。持乃送姑至都,止于东安寺。晋卫军、琅瑘王珣深相器重。时有西域沙门僧伽罗叉,善诵四含,珣请出《中阿含经》。持乃校阅文言,搜括详定。[8]
慧持送姑入京肯定是在太元末年,即二十一年(396)前,然具体何年不详,或当在太元十七年(392)僧伽提婆译出《阿毗昙心论》之后。
慧持到京,受到卫将军东亭侯王珣的礼遇,延请其到精舍,供养请益。王珣就是曾对法汰“钦敬无极”者,与道生关系当然也很密切。道生与慧持在辈份上一样,但慧持较其年长近二十岁,学问地位亦自不同,因此他亲近追随慧持是很正常的。
隆安元年(397)初,僧伽提婆也来到建康,王珣亦慕其名,请至精舍译经。
据道慈《中阿含经记》:
会僧伽提和进游京师,应运流化,法施江左。于时晋国大长者尚书令卫将军东亭侯优婆塞王元琳,常护持正法,以为己任,即檀越也。为出经故,造立精舍,延请有道释慧持等义学沙门四十许人,施诸所安,四事无乏。又预请经师僧伽罗叉,长供数年。然后乃以晋隆安元年丁酉之岁十一月十日,于杨州丹杨郡建康县界,在其精舍,更出此《中阿鋡》。请罽宾沙门僧伽罗叉令讲胡本,请僧伽提和转胡为晋。豫州沙门道慈笔受,吴国李宝、唐化共书。至来二年戊戍之岁六月二十五日,草本始讫。此《中阿鋡》凡有五诵,都十八品,有二百二十二经,合五十一万四千八百二十五字,分为六十卷。时遇国大难,未即正书。乃至五年辛丑之岁,方得正写,挍定流传。[9]
这一记载非常详细,为当时实录。慧持参与译经,校阅文言,详定经本,但由于译事始毕,便遇桓玄等造反,国有大难,来不及抄写流传,只有草本,直到五年(401)才正式流布。
道生也作为义学沙门参与了译经。早期史料皆谓道生精“提婆小道之要”,这表明他对大小乘教法都很精通,而从学僧伽提婆当在建康,时间在隆安元年(397)至二年。
汤先生对此表示怀疑,他认为“道生应在太元之末数年至庐,得见提婆,从习一切有部义”[10],理由有三,一是《名僧传钞》卷十有《宋寻阳庐山西寺道生十》,其《说处》第十则有“庐山西寺竺道生事。慧远庐山习有宗事”,既然在道生传中载有慧远习有宗事,“依此推之,竺道生或与远公同从提婆习一切有部之学”。二是慧皎《高僧传》抄袭《祐录》,却删去了“隆安中”三字,表明他对道生隆安中到庐山一事有所怀疑。三是“如生果于隆安中到匡山,并居彼七年。则其至关中,必远在什公入关数年之后。夫道生闻什之来,当急欲相见,必不若是迟滞也”[11]。
道生应在太元之末数年到庐山,只是猜想,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。即便《名僧传》道生本传中插入慧远习有宗一事,也不能证明二人同从提婆习学,就算是习提婆所传有部之学,道生隆安中入山后再就此向慧远请教也是可以的。第三条是汤先生真实的理由,他以为罗什一来,道生等就应马上前去参学,不可能等数年之后,为此他刻意让道生在太元末年前便入山。其实这是对罗什在当时影响力的夸大。
僧祐“隆安中移入庐山精舍”之说是有根据的,而且可以断定在隆安二年(398)。据《慧持传》,慧持在译事告毕后还山,归山后又应豫章太守范宁之邀讲《法华》、《毗昙》,三年便入蜀。如此慧持还山应当是在二年,道生亦当随其到庐山。
许抗生先生亦认为“道生隆安中游庐山是确有可能的,与他前后的活动时间比较吻合”,还以为道生先在京师听提婆开讲有部学,后到庐山与慧远一起习有部事,二者并不矛盾,但他把道生到庐山的时间定为隆安三年(399),又称七年之后,即公元406年,与慧睿等同游长安。[12]
道生在庐山“幽栖七年,以求其志,常以为入道之要,慧解为本,故钻仰群经,斛酌杂论”,是故他在此七年之间主要读经,也包括各种杂论,阅读的范围很广。这里有慧远等众多高僧的指点帮助,也有各种经书,外缘具足,不必为衣食担忧,条件非常好,因此这段时间是道生学问大长的时期,对他一生的成长帮助很大。
道生七年之后,即在元兴三年(404),与慧睿等自庐山前往长安,从罗什学法。
据《续高僧传》卷五《僧旻传》:
尚书令王俭,延请僧宗讲《涅槃经》。旻扣问联环,言皆摧敌。俭曰:“昔竺道生入长安,姚兴于逍遥园见之,使难道融义。往复百翻,言无不切。众皆睹其风神,服其英秀。今此旻法师超悟天体,性极照穷,言必典诣,能使前无横阵,便是过之远矣。”[13]
这段记载非常重要,一是道生初到长安,姚兴便安排了一场论战,二是其地点在逍遥园,这也表明道生到长安的时间肯定在弘始七年(405)以前。罗什在长安译经分为两个阶段,从弘始四年(402)到七年底在逍遥园,弘始八年(406)到十五年(413)在大寺。既然双方是在逍遥园论战,就肯定在七年底以前。由此可以断定,道生初到庐山,最晚也在隆安三年(399)。
据王俭所述,道生与道融往来百番,不分胜负,因为双方都是学问与辩才极高的名僧,道融还曾战胜印度来的博学的婆罗门,是罗什门下第一高手。虽然战成平手,但事实上道融沾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,当时道生初到北方,对罗什所传的龙树之学还不够精通,而道融则近水楼台,因此事实上是道生略占上风。这次论战也奠定了道生的地位,众皆“服其英秀”,也为南方僧人赢得了尊重。
道生在长安的活动情况缺乏详细记载,他一方面参与译经,一方面又努力学习和吸收罗什等所翻译的各种经论,使其学识更加广博,为其日后创立自己的思想体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道生在长安呆的时间不算太长,与其在庐山停留的时间接近,最多不超过七年。据《出三藏记集》,道生“义熙五年还都,因停京师”,这一时间可能稍早。从僧肇《答刘遗民书》的写作时间推算,道生还都,最早应在义熙六年(410)即弘始十二年。[14]
罗什在当时影响很大,四方前来求学的僧人很多,但像道生这样中途离去的名僧并不多见。那么道生为何中途离开呢?弘始十一年(409),《中论》、《十二门论》皆译出,《百论》此前于六年译毕,这样代表龙树学精髓的所谓“三论”(或将《大智度论》算上,合称四论)翻译完毕,新《大品经》和《小品经》(弘始十年出)都译完了,这方面一时也没有新的经典可译,因此道生认为再呆下去,也很难学到有价值的新思想了。罗什大部分重要译著都是弘始十二年前完成的,除上述般若类经论外,还包括《维摩经》、《法华经》、《十住经》、《思益经》等。此外,道生强调“慧解为本”,对于禅法没有太大的兴趣,对于戒律也没有专门研究,是一个典型的义学僧人,因此他所特别感兴趣的经典在十二年前基本上都译完了,这是他下决心离开的重要原因。
义熙六年即弘始十二年(410)初,道生离开长安,其年夏安居(四月十六日)前到达庐山,在这里拜见慧远和坐夏,并将从长安带来的重要经典给远公等,其中包括僧肇所著的《般若无知论》。有可能在是年末或次年,道生回到京师,住青园寺。
道生是一个有创造性的思想家,并非一个单纯的学习者,在他对当时所能掌握的主要佛教理论都掌握之后,就决心在融汇贯通旧说的基础上建立新说。
据《出三藏记集》十五:
游学积年,备总经论。妙贯龙树大乘之源,兼综提婆小道之要。博以异闻,约以一致。乃喟然而叹曰:“夫象以尽意,得意则象忘;言以寄理,入理则言息。自经典东流,译人重阻,多守滞文,鲜见图义,若忘筌取鱼,则可与言道矣。”于是校练空有,研思因果,乃立《善不受报》及《顿悟义》,笼罩旧说,妙有渊旨。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,与夺之声,纷然互起。[15]
如此道生一则强调对佛法全体大意的把握,而不限于一经一论和一家一派的学说,二则主张抓住根本义理,而不执着于文字,强调得意忘言,得鱼忘筌。根据这一原则,道生建立《善不受报》、《顿悟成佛》、《法身无色》、《佛无净土》等义,强调佛性的纯粹性和绝对性,对当时流行的因果报应、净土信仰等“俗佛”进行了批评,总体上是以空破有,以真遣俗。
这一阶段大概是从义熙六年到十四年(418)。虽然道生立说有据,但守文之徒却对之很不满意,双方各呈其理,相互攻难,由此造成很多争论。
义熙十二年(416)冬,慧观请法显从庐山来到京师,住道场寺,次年十月一日至十四年正月二日,出法显带来的《大般泥洹经》六卷,觉贤执本,宝云译语,二百五十人参与译事。此经的翻译是当时京师佛教界的一件大事,道生也很可能参与其事,并在第一时间了解了传播涅槃佛性思想的新理论。
《泥洹经》六卷的译出对当时佛教界产生了很大的震动,围绕此经也产生了一些神话。
据《出三藏记集》卷十五《法显传》:
显既出《大泥洹经》,流布教化,咸使见闻。有一家失其姓名,居近朱雀门,世奉正化,自写一部,读诵供养。无别经室,与杂书共屋。后风火忽起,延及其家,资物皆尽。唯《泥洹经》俨然具存,煨烬不侵,卷色无改。京师共传,咸叹神妙。[16]
由于此经强调众生皆有佛性,且佛性真有,亘古常存,这与罗什所传的龙树般若中观学差距很大,因此很多人特别是罗什的门人对此表示怀疑。僧叡为此专门写了《喻疑》,以打消对此经的怀疑。
如果在六卷《泥洹经》初出之际还有不少人暗自对经典义理有所怀疑,那么后来的问题则是走向了另一极端,即对此经文全部信从,而不敢有任何怀疑。道生则坚持中道,一方面大力弘扬是经所讲的佛性说,另一方面则对经中的一阐提人不能成佛的说法表示怀疑,以为一切众生悉有佛性,一阐提人也不例外。道生的这一新说又遭到了许多人的非常激烈地反对。
据道暹《涅槃经玄义文句》卷二:
东晋大德沙门道生法师,即什公学徒上首。时属晋未(末)宋初,传化江左,讲诸经论,未见《涅槃》大部,悬说众生悉有佛性。时有智胜法师,讲显公所译六卷《泥洹经》,说一阐提定不成佛。定(疑衍)宋朝大德盛宗此义,闻生所说咸有佛性,众共嗔嫌。智与生公数论此义,智屡被屈,进状奏闻,彻于宋主。表云:后生小僧,全无学识,辄事胸臆,乖越经宗,若流传,误后学者,今以表奏,请傧(摈)入山。宋主依奏,谪居苏州唐(虎)丘寺。时有五十硕学名僧,从生入山,谘受深要。其后有清河沙门雀慧观、豫州沙门华慧严,俱什公学徒上首,当时在京,已逢大经从彼北凉流入,咸奏幸得见闻,如贫获宝,遂罄衣钵,缮写此经,赍往江东,志在传化。宋朝道俗,众共被寻,乃云众生悉有佛性,咸叹生公玅释幽旨,善会圆宗。即以表陈,请生通锡,宋主惊叹,发使迎生旋至都城,披经本,略叙疏义五十余纸,其义宏深,其文精邃,唯释盘根错节、难解之文,于此经大宗,开奥藏。自后讲者称为《关中疏》。撰既毕,众请宣扬。开经之朝,宋城道俗五千余人,咸集讲会。生升座已,便令都讲偏唱经文四十余段,说一阐提悉有佛性,于是便立一切众生至一阐提有佛性义,教令众论议意,无一人申论。场(扬)者便辞众曰:“良以此经大本至,道生由斯忍死来久,令(今)事得符契,言无谬误,不惑众僧,即奉辞,愿善流布。”言讫,于高座奄从物化。时人号生为忍死菩萨矣。[17]
这段文字又见于最澄《法华秀句》所引唐朝大安国寺沙门献诚《涅槃玄谈》,文句基本一样,不知道谁是原创者。
据圆行《灵岩寺和尚请来法门道具等目录》卷一《显教经论疏章等》,有“《般若心经疏》一卷(献诚法师撰)”[18],此献诚法师和大安国寺沙门献诚应为同一个人。圆行于唐开成三年(838)入唐,四年正月入住青龙寺,拜义真为师,学密法。此献诚当为开成以前之人。
道暹为荆溪湛然弟子,活动于大历之时,有多部著作,为天台宗重要传人,献诚则不明宗系,也不知为何时人。
不论谁是始创者,这一故事表明曾在景平元年(423)与道生共译《弥沙塞律》并担任笔受的于阗沙门智胜法师是守旧派的领袖,也是道生摈出的主谋。当然无论出自道暹还是献诚,都是唐朝之人,他们更早的出处是什么不得而知,究竟主谋者是不是智胜亦难得其详。而且这一故事的后半部分显然出于编造,其实道生并未在京城入灭,而是在庐山。
道生被摈,时间应在元嘉六年(429)前。虽然他有宋文帝这样的强力支持者,也有慧观这样的好友,但除了道生本人,谁也不敢向佛经发起挑战,他还是被迫来到虎丘。斯时有众多名僧跟随他前来,其中可能就有有可能是他的同门的竺法纲。
道生在虎丘时间不长,元嘉七年便来到庐山,在这里他受到热烈欢迎,而且不久北凉译出的《涅槃经》大部就来到京城,其中果然有一阐提人亦有佛性的说法。好友慧观第一时间将这一好消息告诉道生,并且送来经他与慧严、谢灵运修订的大经,请他讲说著疏。元嘉十一年(434),道生在讲解《涅槃经》时在师子座中入灭,实现了他当初所发的誓言。
(责任校对:思和)
[1] 《卍新纂续大藏经》第76册,第36页上。
[2] 汤用彤: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》第437、438页,北京:中华书局,1983年。
[3] 《高僧传》卷3,《大正藏》第50册,第345页下。
[4] 《高僧传》卷8,《大正藏》第50册,第383页上。
[5] 《大正藏》第42册,第1页上。
[6] 参见徐文明:《僧叡的生卒年代与思想》,《觉群学术论文集》第二辑,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02年。
[7] 《大正藏》第50册,第937页上。
[8] 《大正藏》第50册,第361页中。
[9] 《大正藏》第55册,第64页上。
[10] 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》第438页。
[11] 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》第439页。
[12] 许抗生:《僧肇评传》第131、132页,南京:南京大学出版社,1998年。
[13] 《大正藏》第50册,第462页上。
[14] 详见徐文明《僧肇答刘遗民书写作时间考》,未发表。
[15] 《大正藏》第55册,第110页下、第111页上。
[16] 《大正藏》第55册,第112页中。
[17] 《卍新纂续大藏经》第36册,第40页上中。
[18] 《大正藏》第55册,第1073页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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