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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我国古代对佛姓的研究

作者:妙智 来源:本站原创 更新时间:2012年04月11日

  

“佛姓”,即佛陀姓氏的意思。另外,在刚开始翻译佛经的时候,“佛姓”有时指佛陀的种姓,在人们搞清楚了姓氏和种姓的区别以后,就没有这层含义了。在佛典中“佛姓”还有“佛性”的意思,这两个词有时互用,不过后来这种互用的情况越来越少了。本文指的是佛陀姓氏。

“佛姓”一词,最早出现于《佛本行经》中,指的就是佛陀姓氏的意思:当佛陀于菩提树下证道以后,来到鹿野苑,桥陈如等五位苦行者认为佛陀放弃了苦行,决定不礼敬佛陀,并说偈曰:

 

瞿昙懈怠今忽来,我等五仙各相契,

   详共莫敬莫礼拜,此人违誓不合迎。[]

 

可是,他们见佛陀来到以后,又不由自主地恭敬礼拜。佛陀坐下为他们说法,并说偈曰:

 

彼等五仙唤佛姓,世尊恩愍教彼言,

   汝等心意莫矜高,舍於自慢恭敬我;

   我慢无慢我平等,我欲回汝等业因,

   我已得佛为世尊,为诸众生作利益。[]

 

含义即五位苦行者称呼佛陀的姓氏,佛陀不以为杵,还慈悲地教导他们。在我国的佛教史籍中,“佛姓”也多是佛陀姓氏的意思。

在佛教传来汉地不久,我国的高僧大德、长者居士们就开始了佛陀史传的翻译和撰写。其中,就涉及到“佛姓”这个重要问题。本文将根据前人研究,探讨中国人对“佛姓”是如何逐渐认识和理解的,以及背后所反映的问题。

 

一、含有佛姓研究方面的著述

 

佛教自两汉之际传入汉地以后,首先着重于佛经的翻译,在这之后就陆续出现了一些中国人自己的佛学著作,这其中有关佛教史方面的很多。现在将涉及佛陀姓氏研究方面的著作,及其中章节,重点列述如下:

我国“现存最古的中国撰述的佛典”[③]—《释迦谱》,是由南朝齐梁时代的僧祐(445518)律师撰写的,书中最初四谱“释迦始祖劫初刹帝利相承姓缘谱第一,释迦始祖劫初姓瞿昙缘谱第二,释迦六世祖始姓释迦氏缘谱第三,释迦降生释种成佛缘谱第四”[④],就是关于佛陀姓氏、种族来源方面的系统研究;

南朝梁代僧旻宝唱著《经律异相》中“得道师宗”[⑤]

唐朝道宣(596667)法师《释迦氏谱》中“一序所依贤劫(谓命时运名所以建立),二序氏族根源(谓得姓久近根条离合)[⑥]”;

唐朝慧琳(737820)法师撰《一切经音义》关于“释氏”、“乔答摩”等的解释[⑦]

宋朝道诚法师于天禧三年(1019年)撰《释氏要览》中专有“姓氏”一节论述此事[⑧]

宋朝志磐法师于咸淳五年(1269年)撰《佛祖统记》,其中《释迦牟尼佛本迹》中“叙圣源”和“名释迦”二节[⑨]

元朝念常法师撰《佛祖历代通载》亦有佛陀姓氏、种族的论述[⑩]

涉及佛陀姓氏研究有关的著述还有智者大师的《法华文句》卷一;吉藏法师的《中观论疏》;道世法师的《法苑珠林》;玄奘法师的《大唐西域记》;窥基法师的《法华经玄赞》卷九、《唯识二十论述记》卷下;玄应法师的《玄应音义》;善无畏讲解、一行笔录的《大日经疏》卷十六;希麟法师的《希麟音义》卷六;法云法师的《翻译名义集》卷一;神清法师的《北山录》等。

 

二、前人的主要观点

 

僧祐法师在《释迦谱》中,对佛陀的姓氏、种姓的源流,叙述的比较详尽。他在“释迦始祖劫初刹利相承姓缘谱第一”中,根据《长阿含经》、《增一阿含经》、《楼炭经》叙述了佛陀的刹帝利种姓是从劫初的大“田主”演化而来。又在“释迦始祖劫初姓瞿昙缘谱第二”中,根据东晋西域沙门迦留陀伽译《十二游经》讲叙了“瞿昙”姓氏的由来:

 

昔阿僧只劫时,有菩萨为国王,其父母早丧,让国与弟,舍行求道。遥见一婆罗门,姓曰瞿昙,因从学道。婆罗门言,当解王衣,如吾所服,受瞿昙姓。於是菩萨,体瞿昙姓,入於深山,食果饮水,坐禅念道。菩萨乞食,还其国界。举国吏民,无能识者,谓为小瞿昙菩萨。[11]

 

佛陀的始祖,本来是一位出身刹帝利种姓的国王,姓氏是什么,已经不知道了后来让位与弟弟,出家学道,跟一位姓氏为“瞿昙”的婆罗门修行。这位婆罗门让他脱掉王袍,“受瞿昙姓”。于是佛陀始祖“体瞿昙姓”,也就是接受了“瞿昙”这个姓氏。国人称之为“小瞿昙菩萨”,这是佛陀“瞿昙”这个姓氏的最初起源,也是佛教史上最早的“依师姓为姓”的例子。可见印度自古就有“依师姓为姓”这样的习俗,我们看《十二游经》原文,会了解得更详尽一些:

 

昔阿僧只劫时,菩萨为国王,其父母早丧亡,让国持与弟,舍国行求道。遥见一婆罗门,姓瞿昙,菩萨因从婆罗门学道。婆罗门答菩萨言:解体所著王者衣服,编发结莎为衣,如吾所服,受吾瞿昙姓。於是菩萨受服衣被,体瞿昙姓。洁志入於深山、林薮、险阻,坐禅念道。[12]

 

婆罗门瞿昙要求菩萨“受‘吾’瞿昙姓”,也就是必须接受。这里没说舍弃原来的姓氏,说明原来的姓氏有没有,以及是什么,都不能确定了。姓氏为何,都没有留传下来。接下来僧祐律师讲到小瞿昙遇害“血流於地”,婆罗门仙人大瞿昙于是:

 

以天眼见之便以神足飞来问曰:子有何罪酷乃尔乎?卿无子当何系嗣?菩萨答言:命在须臾何陈子孙王使左右弩射杀之。大瞿昙悲哀涕泣下棺殓之。取土中馀血以泥团之。持著山中还其精舍。左血著左器中其右亦然。大瞿昙言是道士若其至诚天神当使血化为人。却後十月左即成男右即成女。於是便姓瞿昙氏一名舍夷(舍夷外国贵姓之号也),仁贤劫来,始为宝如来释迦越,寿五百万岁[13]

 

此一男一女,即为小瞿昙之子嗣,更是“便姓瞿昙氏”。后来他的子孙繁衍生息,绵延不绝,并且在贤劫中,宝如来出世时,做国王,号释迦越。这便把瞿昙和释迦两姓联系了起来。

僧祐法师对《十二游经》还特别说到:“观十二游经不称我闻复无佛言盖是罗汉注记之说也。寻瞿昙氏族乃缘起宿世越至贤劫还即本姓业因深远不可思议也。其所述转轮略而不同世数之绪难得推挍。然瞿昙姓源颇为详悉故撰之云”[14]。僧祐法师认为《十二游经》的经首“不称我闻”也这就是后来译经所规范的“如是我闻”四字,又没有“佛言”二字,说明大盖是罗汉所说,此经对“瞿昙”姓氏起源叙述得“颇为详悉”。不但僧祐法师在这里着重引述,后世在讲到“瞿昙”这个姓氏起源的时候,也多引此经。

僧祐法师在“释迦六世祖始姓释缘谱第三(出《长阿含经》)”中,讲述了“释迦”姓氏的来历,在佛陀的祖先懿摩王的时候:

 

王有四子一名面光二名象食三名路指四名庄严(案:弥沙塞四子名与此各异。庄严是白净王所承也)。其王四子少有所犯。王摈出国到雪山边住直树林中。其四子母及诸家属皆追念之。即共集议诣懿摩王所白言:“大王当知我与四子别久欲往看视。王即告曰:“欲往随意。时母眷属闻王教已即诣雪山至直树林到四子所。时诸母等各为其婚。後懿摩王闻四子生子端正。王即欢喜而发此言:“此真释子能自存立。因此名释释义齐言能。瑞应本起亦云释迦为能其解是同。此四子并因能命氏也。在直树林故名释胡语呼直亦云释。天竺一音兼数义类多如此懿摩王即释种先也。[15]

 

可见,“释迦”姓氏的来历,是出自刹帝利国王懿摩王的一声赞叹:“此真释子,能自存立”,“因此名释”。这四个王子“因能命释”,也可以说把赞美品德、才干的词语,来做为自己的姓氏了。“释”是“释迦”的简称,“能仁”之意。以“释”为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“在直树林,故名释”,因为“释”又有“直”的意思,因是在雪山的直树林中立国,故立姓为“释”。

僧祐律师还引用了《弥沙塞律》中关于说明释姓的来源,并说:“案此律说,四子事缘,与《阿含经》大同小异。窃谓经变华戎,译人斟酌,出经之人,各有所受,故往往不同也”[16]。并且说“若断疑从多,则宜以阿含等经为正”[17],他对“释迦”这个姓氏也是很推崇的:

 

仰惟,锭光授记,表号释迦,玄符冥契,故托化释种。名兆於未形之前,迹孚於既生之後。照灼人天,联绵旷劫,其为源也邃矣乎![18]

 

僧祐法师在这里只著重谈了“瞿昙”和“释迦”二姓的来历,对“舍夷”一姓,只是说於是便姓瞿昙氏一名舍夷(舍夷外国贵姓之号也) ”,一带而过,没有深究。此处值得注意的是,僧祐法师没有把“甘蔗”做为佛陀的一个姓氏来对侍,他在讲到小瞿昙菩萨,乞食回国以后,住在城外甘蔗园中,这时他提到了《佛所行赞经》里的一首偈子:“甘蔗之苗裔,释迦无胜王;净财德纯备,故名曰净饭”[19]他做了案语:“案净饭远祖乃是瞿昙之後身,以其前世居甘蔗园,故经称甘蔗之苗裔也”[20]

梁朝僧旻宝唱两位法师距离僧祐法师的年代不远,在《经律异相》中的“得道师宗”章中,主要讲述了“瞿昙”这个姓氏的来历,也是根据《十二游经》所述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 陈隋之际的智者大师在《法华文句》卷一中,讲到佛陀姓氏的时候,能够看出是引自《释迦谱》,关于“释迦”之姓,他总结得简短直接,“从懿摩王四子,一面光二象食,三路指,四庄严。被猜,徙雪山北直树林中,国人乐从者如市,郁为强国。父王叹曰:‘我子有能’,四子因此为姓。又其地释迦树甚茂,此翻直林,既於林立国,即以林为姓。外国语多含,释迦亦直亦能”[21]。直接提出“以林为姓”的说法。隋代吉藏法师在《中观论疏》卷十中,讲到“瞿昙大圣主”一句时,略说了瞿昙姓的来历,与《释迦谱》说法相同。随后有一自问自答,很能反映当时人们的心态,“问:何故不云释迦而称瞿昙 答:瞿昙是本姓故也[22] 。这说明当时人们对《中观论》中龙树菩萨用“瞿昙”,而不用“释迦”来称呼佛陀,存在着疑问,感到不习惯,可见“释迦”之姓,在中国早已深入人心了。

 

唐朝道宣法师是对中国佛教影响巨大的人物,他在佛陀姓氏、种姓方面的问题,有自己独到的见解。在其专著《释迦氏谱》先讲了古时佛教界的大德们,对佛陀姓氏的态度:

 

古德流言:“祖佛为师,羞观佛之本系;绍释为姓,耻寻释氏之源”[23]

 

这句话反映了唐朝以前一些佛教徒的微妙心理,一方面佛陀伟大,愿意以佛为师,但却羞于观察佛陀的本系;一方面出家人以释为姓,但却耻于寻找释氏的起源。接着道宣说:

 

以今据量,颇为实录。既云革俗,义匪凭虚。[24]

 

也就是按现在唐朝的情况推测,古德所言是实情,即道宣法师所处的时代,也存在这种尴尬局面。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呢?道宣法师在这里委婉地指出了僧祐律师和他的著作《释迦谱》:

 

昔南齐僧律师者,学通内外、行总维持,撰《释迦谱》,一帙十卷。援引事类繁缛,神襟自可前修博观,非为後进标领。[25]

 

道宣法师认为僧祐律师虽然学问很好,但他撰写的《释迦谱》,却太繁索,不和时宜,不能引导后学。与道宣法师同时的许多高僧大德也看到了这种情况,认为这妨碍了佛教在中国的发展,所以必须改变。因为人们只有接受了佛陀,才能进而接受佛教。所以,他们力劝道宣法师,再著一部书。于是道宣法师说:

 

余年迫秋方,命临悲谷,屡获劝勉,力复陈之。试举五科,用开三返。想同族法种,详斯意焉。[26]

 

因此他不顾年迈,“力复陈之” ,撰写了《释迦氏谱》。

在此《谱》的“二序氏族根源”一章中,他首先讲了一下我国姓氏起源的方式:

 

夫姓氏之兴,本欲召其质也。故随物类,而命其形名焉。至如东夏姓源,本惟有九,故云:或因谥号,唐、虞、文、武等是也;或因爵封,王、侯、宋、卫等是也;或因官字,司马、司徒、伯、仲、叔、季等是也;或因居处,则成、郭、园、池;或因事有,则陶、丘、巫、卜;或因任职,则三乌、五鹿,末裔随务流广滋彰,即目自形,不劳繁述。[27]

 

之所以讲“东夏姓源,本惟有九”是为了给佛陀的“五姓”做铺垫,用来说明佛陀姓氏的复杂性:

 

但明佛姓,自分五别,一曰瞿昙,二曰甘蔗,三曰释迦,四曰舍夷,五曰日种。[28]

 

在这里道宣法师提出了“佛陀五姓”的说法,接着分别讲述了五姓的来历:

 

言瞿昙者,如《十二游经》云:昔者菩萨阿僧只劫初为国王,父母早丧,让位求道。师姓瞿昙,因从氏焉。唐言瞿昙者,星名也,如此张氏因星立姓故。涅盘经云:祢瞿昙姓自古相传,言瞿昙者,此云泥土也。但是,译人取语轻重,今问梵僧言瞿荼者,泥土也。求昙者,是星名也。故知因星得姓,定非泥土。[29]

 

他虽然引的也是《十二游经》,但不再提瞿昙是婆罗门,而称瞿昙仙,而且认为瞿昙是“因星得姓”,而非“泥土”之意,因此,还特意问过梵僧。这表明当时“瞿昙”是否为泥土之意,有争议,“瞿荼”与“求昙”代表的意思各不相同一个是泥土,一个是星宿的名称。这两用个词哪个与“瞿昙”更接近呢?道宣法师选择了后者。

关于“甘蔗”这姓氏,他说:

 

言甘蔗者,即如彼经:菩萨往於甘蔗园中,游止修道,因园命氏,又名甘蔗,故《佛所行赞》云:“甘蔗之苗裔”者是也。[30]

 

“彼经”即《十二游经》,此经中没讲到“因园命氏”的问题。对“甘蔗之苗裔”这句话理解也与僧祐律师不同。

 

道宣法师对“舍夷”这个姓氏的来源因当时资料所限未作深入说明,只是根据《四分律》说了一句:

 

言舍夷者,如《四分律》云:佛舍夷种,亦云舍夷国,未审此名。[31]

 

“未审此名”就是对这个姓氏的详情还不了解。

道宣法师对“释迦”这个姓氏的来源,叙述得比较详细。也是参照《释迦谱》,不过所引的多是僧祐律师用《弥沙塞律》来讲“释迦”姓氏来源的那部分:

 

言释迦者,《长阿含》云:过去有王,名曰懿摩(即第十轮王去菩萨身一百世也),摈斥四子(第四子名庄严即白净王所承),令远出国。奉王命已,到北雪山,住直林中。《弥沙塞律》云:居雪山北,四方遐旷,菜果滋茂,顿驾数年,归德如市,郁为强国。父思,往召,辞过不还。父王三叹:“我子有能”,因名释种。《本起》云:“锭光佛曰:汝於来世当成为佛,号释迦文佛”。释迦,为能文,为仁也。准今唐译与《本起》同。故此四子,因能命氏。然释迦姓,经文单复,有类此方,“方朔”、“马卿”等也。《弥沙塞》云:“住直树林,又名为释”。今据梵音,呼直为释。天竺诸事,一物多名。此又因林而命氏矣。若准别传,彼土有树,名曰释迦,根干茂盛,善相者云:“必出国主”。因移四子,立国命氏(虽非经教聊附异闻)[32]

 

道宣法师总结了佛陀祖先得姓“释迦”几个理由:其一是懿摩王赞叹的“因能名氏”;其二是锭光佛授记的“授记得姓”;其三是“住直树林,又名为释”,故“因林而命氏矣”;其四是根据“别传”得出“立国命氏”。这里他还讨论了“释迦”和“释”,单姓复姓的问题,这是别人没注意到的,他举例说就好似我国的“东方朔”和“司马相如”,可以简称为“方朔”和“马卿”一样(司马相如字长卿)。

对“日种”这个姓氏的解释,道宣法师是根据《昙无德律》,至于是什么原因以“日种”为姓,当时还不太清楚:

 

言日种者,《昙无德律》云:父姓名为日也(未详其缘)[33]

 

最后,道宣法师说:

 

统明五异,同宗一氏,随事流变,故有斯分。然释一姓,群籍多明,自馀出没,任缘而举。[34]

 

这种推崇释姓,认为此姓“群籍多明”,其它四姓“自余出没,任缘而举”的说法,就跟僧祐律师的观点“然瞿昙姓源,颇为详悉,故撰之云”很不一样。

我们看到,道宣法师在对“瞿昙”和“释迦”二姓的论述中,所引不出僧祐律师的范畴,但更简略。虽然僧祐和道宣都是律师,但道宣法师所引以律典为主。道宣法师之所以叙述得比较简略,是为了避免像僧祐律师那样的“繁缛”,这其实是在回避一些问题,这些问题能使后人产生“祖佛为师,羞观佛之本系;绍释为姓,耻寻释氏之源”的心理,所以要尽量略而不述。这此问题包括:

其一,佛陀的始祖拜婆罗门瞿昙为师,并以“瞿昙”为姓;

其二,小瞿昙之血和泥,因大瞿昙的咒愿,化为一男一女,同族婚姻,繁衍后代,此为古德们所不可理解,这就使他们“羞观佛之本系”;

其三,释种的起源是被摈的四个王子与同父异母的姊妹婚姻的结果。这也使我国的古德们感到不可思议,故‘绍释为姓,耻寻释氏之源”;

其四,瞿昙意为泥土,这也是古德们所谓“羞观佛之本系”的原因之一吧。

其实,这些都是不了解印度传统的缘故,拜婆罗门瞿昙仙人为师,并以师姓为姓,是印度的古老习俗,这也对佛教的发展影响深广,佛教在西北印度、我国西域、汉地传播时都是秉承这个传统,乃至后来的道安法师倡导“以释为姓”,也是这个古老传统的延续。关于同族婚姻的问题,我国不也有盘古和女娲是兄妹,而共同创造人类的古老传说吗?在印度种姓的纯正是最重要的,只有同族婚姻才能保正种姓的纯正。瞿昙是泥土意有什么不好?我国的女娲娘娘造人不也是用的泥土吗?那我们的古德也就不要以自己眼光和标准要求古人,也不要拿中国汉地的习俗来衡量古印度的传统。

我国自古就有“为尊者讳”的传统,僧祐律师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些问题,他的论述,对照原典来看,也已经是略述,委婉多了。僧祐法师在“释迦六世祖始姓释缘谱第三” 讲述释姓起源的时候,说出自《长阿含经》,我们通过查阅知道,这是出自卷十三的《阿摩昼经》中,佛陀为了降服自以为种姓纯正的婆罗门阿摩昼,讲了四位王子被逐到雪山后的情形:

 

王摈出国,到雪山南,住直树林中。其四子母,及诸家属,皆追念之。即共集议,诣声摩王所,白言:“大王,当知我等,与四子别久,欲往看视”。王即告曰:“欲往随意”。时母眷闻王教已,即诣雪山南,直树林中,到四子所。时诸母言:“我女与汝子,汝女与我子,即相配匹”。遂成夫妇,後生男子,容貌端正。时,声摩王闻其四子诸母与女,共为夫妇,生子端正。王即欢喜,而发此言:“此真释子,真释童子,能自存立”。[35]

 

这比僧祐法师与道宣法师的叙述都详细得多。

道宣法师对这些敏感的问题论述比较简略,不过在对“五姓”总结的时候,也提到了,认为“冥符此土周孔立教”,并说我国古代也有这种情况:

 

瞿昙古仙,取血藏器,後化男女,遂有释门。核源一血,後分二体,姻媾胎变,支流遂广。据本而谈,诚滔礼数;约缘徵事,大义天乖。何者?案释氏婚媾,并绝族亲,冥符此土周孔立教。以世绍轮王,望高天下,分宗纳娉,不交卑族。计其二姓,同祖古仙,胎血不殊,理例难绝。至如东夏姓氏,多本五帝三王,今则交媾姻娅,取别判无从矣。[36]

道宣法师在《释迦氏谱》中对佛陀姓氏的探究,是有着用心良苦的。他为了改变人们“祖佛为师,羞观佛之本系;绍释为姓,耻寻释氏之源”的心理,不顾自己“年方迫秋,命临悲谷”,撰写了这部力作。在“五姓”中,我们能够看出法师比较推崇“释”姓,《释迦氏谱》的作者属名就是“终南山释氏”。虽然他对“甘蔗”是“未审此名”,对“日种”,也是“未详其缘”,但这种“五姓”说法,一直为后人所遵循。在论述佛姓的时候,开始引述“东夏姓源”,结尾引述“东夏姓氏,多出五帝三王”等,也是为了让汉地的人接受,我们这些“同族法种”,也要“详斯意焉”!

唐朝另一位道世法师在编著的《法苑珠林》,里面有“种姓部”一章,其中对“瞿昙”的叙述与前人同。不过他接下来的叙述可以让我们了解“甘蔗”与“日种”两姓的起源,原文很长,略述如下:根据《菩萨本行经》,甘蔗王前有一国王,出家修道。年老被猎人所误杀,有两滴血滴于地上,长出两根甘蔗,十分高大。甘蔗长熟以后,被太阳所晒裂开,一根剖出一童子,名叫善生;一根剖出一童女,名叫善贤,又叫水波。后来善生被立为王,就是甘蔗王,并娶善贤为第一王妃:

 

又其从甘蔗出故,第二复名甘蔗生;又以日炙甘蔗出故,亦名日种。[37]

 

玄奘法师兼通梵汉,他认为前人把佛姓译是不对的,在《大唐西域记》卷六中说到:“乔答摩(旧曰瞿昙讹略也)[38]。被后人多所引用,在此之后,皆译为乔答摩。还有象义净法师等,这些大德为佛经的翻译做出了巨大贡献,也为佛陀姓氏的研究,带来了新的观念。我们通过慧琳法师所著的《一切经音义》这部书,可以对这些新观念有所了解:

 

瞿昙氏(具云瞿答摩,言瞿者,此云地也。答摩,最胜也。谓除天以外,在地人类,此族最胜,故云地最胜也。或曰瞿昙弥,或曰桥昙弥,或曰瞿夷,皆女声呼)[39]

乔答摩(梵语也,义译云牛粪种,或名甘蔗种,或名泥土种。古曰瞿昙。梵语讹也) [40]

乔答摩(旧云瞿昙。释迦帝王,历代相承,逆贼中兴。贼王恐夺社稷,遂诛释迦之种,殄灭亲族,令无胤嗣。时有仙人,遍观遗族,见有娠孕者,後必生男。乃预陈词:[((-)-)/]将继统。母允其请。後果生男,长至髫年,释星复见。贼王恐惧,寻访所居,知居山中。伺仙不在,密令捕捉,长竿穿之,告示国人,令息异意。仙人还至,不见其子,乘急追访,睹其若斯。乃作神通救之,知命不济,仍降微雨,少令醒觉。化现一女,劝令交会,必若不从,能姓便绝。儿从父诲,乃共交通,遗体既流,堕染泥土。仙人收取牛粪裹之,置甘蔗园中。日暖光炙时,满十月,变成一男。仙人还养,後得为王,自此释迦,重得继位。故乔答摩者,此云甘蔗种,或曰日炙种,若毁之曰牛粪种、泥土种也。乔答摩,摩是男声。或云乔昙弥,弥是女声也)[41]

释氏(诸经有云:姓瞿昙氏,然氏姓别,姓者,所以系统百世,使不别也,灵感而生也。氏者,所以别子孙之所出,或因地或因官爵。故世本云:言姓即在上,言氏即在下)[42]

 

这些新观念包括:以前译为“瞿昙”是错误的,应译为“乔答摩”;“甘蔗”和“日种”两姓的起源有新的说法;“乔答摩”有“牛粪种”和“泥土种”的含义,不是如道宣法师所说的星名;乔答摩正面的含义是“甘蔗种”和“日灸种”,有的人要“毁之”的说法就是“牛粪种”和“泥土种”。这个故事与僧祐法师述的大瞿昙与小瞿昙的故事也很相似。我们看慧琳法师的《一切经音义》,还可以了解到,“瞿昙”这个姓氏,在以前的经典中有“裘昙”、“句谭”、“俱谭”、“具谭”等译法。“乔答摩”一词在经典中也有“瞿答摩”、“骄答摩”、“桥昙弥”等译法。这对我们在阅读佛经的时候,有很大的帮助。

另外,牛在印度受到人们的崇拜,“牛粪”在印度也不是令人讨厌的东西。牛粪,犹其是雪山大白牛的粪,都是做佛事时,清净坛场必不可少的洁物。如关于“瞿摩夷”条的解释“梵语即牛粪也。所以存梵语者。避嫌疑也。取以香水调用。涂地应法教”[43],及“楞严经”中有一段讲的就是这件事:“佛告阿难。若末世人。愿立道场。先取雪山大力白牛。食其山中肥腻香草。此牛唯饮雪山清水。其粪微细。可取其粪。和合栴檀。以泥其地。若非雪山。其牛臭秽。不堪涂地[44]”。现在藏传佛教仍然保持这个传统。过去的古德和现在的我们都不应该拿我们汉地对牛粪的概念,来衡量人家的“牛粪种”的含义,我们看到,之所以没把“乔答摩”译为汉义,也是为了“避嫌疑也”,怕汉地人不理解,以至产生误解。

 

宋代在佛教史传方面的著述也颇为丰富。道诚法师《释氏要览》中,有“姓氏”一节,专究此事。他先讲刹帝利种姓的来历,然后,分别讲佛陀五姓的缘起,顺序是“瞿昙、甘蔗、日种、舍夷和释迦[45]”,与道宣法师的“一曰瞿昙、二曰甘蔗、三曰释迦、四曰舍夷、五曰日种”的顺序不同。

在《佛祖统记》中,志磐法师对前人在佛陀姓氏研究方面各置一辞的情况,还是不满意的,在“名释迦”一章中他说到:

 

世人皆知如来为刹帝利之圣种,而终莫能委瞿昙、释迦前後立号之义。须知言瞿昙者,有四义焉,或纯淑、或最胜。此从本德,以为称也。或甘蔗、或日种、此就本缘,以为言也。其称释迦者,则有三名,据德建号,则曰能仁;依处称名,则云舍夷之与直林。然释迦之起,实见於甘蔗王之四子。甘蔗,梵语既为瞿昙义。则释迦之称,实自瞿昙出,前瞿昙,後释迦。虽有二称,其实一姓前人有以日种、甘蔗、舍夷、并列为五氏者,本末纷揉,无所取裁,今故备论,後当毋惑[46]

 

他明确地提出了“释迦之称,实自瞿昙出,前瞿昙,后释迦”,在此章中的“述曰”就表明了他自己的观点:

 

述曰:瞿昙,一翻甘蔗,则当据《本行》。二本甘蔗之缘。一翻泥土,则当取《十二游经》血泥之事。是知诸经梵语则曰瞿昙。华言则称甘蔗、泥土。华梵互出其实一义。[47]

 

他对“释迦”与“日种”起源的记述与前人相同,对舍夷的起源有他自己的见解,他说:

 

述曰:舍夷者,林名也,既以名国,又以名氏。窃详舍夷,恐翻为直,即前雪山直林之义。妙玄云:舍夷是西方贵姓。此但约义,未见所出。[48]

 

我们看到志磐法师的观点是,先瞿昙,然后甘蔗与日种出自瞿昙,释迦出自甘蔗之后,而舍夷与释迦的得姓是同时的。总之,志磐法师把“佛陀五姓”疏理得比较清楚明了,他希望将来的人“后当毋惑”,目的应该是达到了。

 

 

三、余论

 

根据以上所述,我国古代对佛姓的研究以僧祐法师、道宣法师和志磐法师为代表可分为三个阶段,这三个阶段是逐步深入的,虽然有所不同,但也有相承的关系。他们的论述之所以有出入,一是因为个人观点不同,对材料的取舍不一;二是因为佛经不是一下子全翻译过来的,而是逐步完善的,所以人们的观点也随着有所不同;三是因为小乘、大乘、密教的经典对佛陀姓氏的叙述也不尽相同,也影响了人们的态度。如《大日经疏》卷十六载:“瞿昙仙人于空中行欲,有二渧污落于地面,生成甘蔗,后经日光炙照,生出二子,成为释王”[49]。这就与以前的说法不尽相同。

我国的传统,都是佛陀五姓说”,现代一些佛学辞典中也秉持佛陀五姓说。但过去也有六姓的说法,如宋代法云著的《翻译名义集》就有“故佛诸文姓有六种。一瞿昙。二甘蔗。三日种。四释迦。五舍夷。六刹利[50]”,这明显的是没有把佛陀的姓氏和种姓分清楚。不过在印度,姓氏和种姓确实是不可分的,种姓甚至比姓氏还要重要。前人在叙述佛陀姓氏的时候都得先讲佛陀的种姓是刹帝利,是如何的尊贵等。其实,隐含在佛陀姓氏背后的,重要一点就是印度独特的种姓问题。雅利安人侵入印度以后,逐渐形成了种姓制度,也就是一种社会等级制度,即婆罗门、刹帝利、吠舍和首陀罗。婆罗门享有崇高的地位和特权。在佛陀时代,刹帝利的地位有所上升。对婆罗门的宗教特权、对种姓制度不满,佛陀和耆那教的大雄都出身刹帝利王族,出家后成为宗教领袖,他们的思想称为沙门思潮,他们所领导的教团,在社会上形成了沙门阶层,四种姓的人都可以出家成为沙门。

佛陀作为佛教的创始人、刹帝利王族,在出生五天后,父亲净饭王请人为其起名为“乔答摩·悉达多”。在悉达多太子出家后,人们的称呼是“沙门瞿昙”或者译为“沙门乔答摩”,而“在古代印度,乔答摩(Gotama)一般是婆罗门的族姓,而释迦族属于刹帝利种姓[51]”,“释迦(Sakya)只是佛陀所属的族姓和王国的名称,而乔答摩(Gotama,才是佛陀的家姓[52]”。我们在经典中最常看到的是瞿昙、乔答摩和释迦,其实,瞿昙和乔答摩是由一个梵文词汇Gotama翻译过来的,有时也作Gautama。“盖梵语gotama,系太古瞿昙仙人之姓,其子孙称为gautama。此中,go(瞿)为牛之义,ku(瞿)为土地之义,tama为最上之义,故译地最胜、泥土,或地种。又,tamas有暗黑之义,因此亦可翻为暗牛或牛粪。一说gotama意指牛之最大者,故以之作为人之尊称[53]”。Gautama这个词,一般旧译如在阿含部中都译为“瞿昙”,新译如玄奘法师和义净法师所译的经典,比如《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》和《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》等中都翻作“乔答摩[54]”。

这在佛陀身上就形成了一个矛盾,这个矛盾表现在,佛陀一方面承认种姓制度,并且认为刹帝利和婆罗门比较尊贵,佛陀在为弟子们叙述过去七佛姓氏、名号、种姓说到“毗婆尸佛出刹利种。姓拘利若。尸弃佛。毗舍婆佛种。姓亦尔。拘楼孙佛出婆罗门种。姓迦叶。拘那含佛。迦叶佛种。姓亦尔。我今如来。至真。出刹利种。姓名曰瞿昙[55]”。七佛有四佛是属于刹帝利种姓、有三佛是属于婆罗门种姓,没有一佛是出身低种姓的。另外一方面又不同意关于由“原人造四种姓[56]的说法”及四种姓的排列顺序。所以,佛陀关于四种姓的产生有自己的观点[57],认为是人类的发展,由于分工不同,自然形成的。而且,是先产生刹帝利,所以,佛陀一直为自己身为刹帝利种姓而感到自豪,在讲到四种姓的时候,顺序从来都是刹帝利、婆罗门、吠舍和首陀罗。僧祐和道宣两位法师也按这个顺序,不过实际上,婆罗门在印度虽然有时比较衰落,但一直处在四种姓的最高位置。玄奘法师由于亲身到过印度,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,他在《大唐西域记》中,记载的顺序是婆罗门居先的[58]

佛陀对“释迦(Sakya)”和“乔答摩(Gotama)”两个姓氏态度,从“沙门乔答摩”到“释迦牟尼佛”称呼的变化,也可以看出对后者的重视。从佛陀对弟子的要求上,也可看出。由于四种姓都有人在僧团出家,佛陀要求他们皆称“释种子”和“沙门释子”[59]。这直接影响了前人对佛姓的研究取向,也就是产生了重“释迦”,而轻“瞿昙”的现象。乃至,后来中国汉地僧人“以释为姓”的确立和推广,也无不与对佛陀的姓氏的取向有关。

总之,我国古代对佛姓的研究,是逐渐深入和完善的,这方面的研究对佛教在中国的发展,对我国大乘佛教佛陀观的建立都是非常重要的。



[] 《大正藏》卷3809c

[]  同上,810a

[] (日)镰田茂雄著《中国佛教简史》,上海译文出版社,198610月,第90页。

[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1b

[] 《经律异相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315a

[] 《释迦氏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84b

[] 《一切经音义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4491a

[] 《释氏要览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4257c

[] 《佛祖统记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49129c

[] 《佛祖历代通载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49489ab

[11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3a

[12] 《大正藏》卷4146a

[13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3b

[14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3c

[15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4a

[16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4b

[17]  同上。

[18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4 c

[19] 《释迦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3a

[20]  同上。

[21] 《大正藏》卷3415b

[22] 《大正藏》卷42169b

[23] 《大正藏》卷5084a

[24]  同上。

[25]  同上。

[26] 《大正藏》卷5084a

[27] 《释迦氏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85a

[28]  同上。

[29] 同上。

[30] 同上。

[31] 《释迦氏谱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5084b

[32] 同上。

[33] 同上。

[34] 同上,84c

[35] 《大正藏》卷183a

[36] 《大正藏》卷5085.c

[37] 《大正藏》卷53338 b

[38] 《大正藏》卷51903 c

[39] 《大正藏》卷54438 b

[40] 《大正藏》卷54.380c

[41]《大正藏》卷54958b

 

[42] 《大正藏》卷54491a

[43] 《大正藏》卷54585b

[44] 《大正藏》卷19133b

[45] 《大正藏》卷54258b

[46] 《大正藏》卷49139.b

[47]  同上。

[48] 《大正藏》卷49139c

[49] 《大正藏》卷39744a

[50] 《大正藏》卷541059c

[51]  [51]

[52] 《佛陀与佛法》,那烂陀长老著,释学愚译。

[53] 《中华佛教百科全书》

[54] 《大正藏》卷278a和《大正藏》卷23636a

[55] 《增一阿含经》卷第三十四,《大正藏》卷2737ab

[56]  参见释传印著《印度学讲义》,宗教文化出版社,19968月。

[57] 《长阿含经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卷12a

[58] 《大正藏》卷51877b

[59] 《大正藏》卷137b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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